11月23日,上海钢联发布的数据显示,电池级碳酸锂现货均价报59万元/吨,连续8个交易日未发生涨跌。这一价格,约等于2020年6月平均4.1万元/吨价格的14倍。
直线飙升的锂价,供需两旺的态势,引得竞争者蜂拥入局。今年以来,多家房地产、钛白粉、服装纺织、珠宝、造纸等企业纷纷宣布跨界锂电,拓展业务至锂电材料、上游锂资源、锂电池等细分领域,斥巨资收购的案例屡屡刷新投资者的手机屏幕。
据第一财经记者不完全统计,截至目前,今年已有超30家上市公司跨界进入锂电行业,以平均一个月3家企业进入的速度,助推锂电成为今年最热门的投资赛道之一。不过,市场反应却不尽然是积极。
11月中旬,萃华珠宝公告称,拟以现金6.12亿元收购交易对方陈思伟、思特瑞科技等持有的思特瑞锂业的51%股权。三天后,便收到深交所关注函,要求公司就8大事项作出认真核实并补充说明,包括本次交易标的公司估值增值率较高等。截至22日收盘,萃华珠宝股价距此前公告宣布跨界时的每股23.87元已跌至16.79元。
多位接受采访的业界人士认为,作为典型的周期性行业,锂电产业的新旧更替是常有的事。一些企业寻求新的投资机遇,选择切换赛道跨界布局锂电产业,其行为本身也具有一定的合理性。但是,不能忽略锂电产业的技术特点,以及产能过剩和价格下跌的可能性。同时,某些地方政府不宜对锂电市场进行过多的外力干预,包括各种奖励、扶持手段,避免加剧上下游供需矛盾。
乘联会的最新数据显示,2022年10月,新能源汽车动力电池装机量21.4GWh(1GWh等于100万度电),同比增长60.1%。2022年累计装机量193.6GWh,同比增长99.9%。磷酸铁锂电池在短期内依然保持快速增长,10月铁锂电池份额超67%,环比增长5.3%。
鑫椤资讯分析师张金惠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,锂电市场过热的核心逻辑是新能源车的渗透率爬升太快。2020年,国内新能源车的渗透率是5.8%,2021年渗透率是13.4%,预计今年可能到28%,明年甚至可能达到35%。这种局面使得锂电池的整条产业链都供不应求。
锂电池产业链的上游大致可以分为正极材料、负极材料、电解液、隔膜四大部分。其中正极材料是锂电池的核心部件,也是决定锂电池性能和制造成本的关键组成部分。一辆新能源汽车,60%是电池成本,而电池成本40%是正极材料。
湖北融通高科先进材料有限公司(下称“融通高科”)是一家主营新能源电池正极材料研发、生产和回收循环利用的民营企业。券商数据显示,2022年上半年,中国磷酸铁锂材料出货量已达41.7万吨,同比增长142%。其中,排名前四的磷酸铁锂头部企业出货量占比超过50%,融通高科位列其中,市场占有率约10%。
尽管行业步入高速增长期,对于许多企业纷纷跨界锂电材料的“淘金热”,融通高科董事长何中林却并不看好。
“不同于互联网信息行业的可复制性强,锂电材料行业具有明显的制造业特点:产品质量受到人员、机器、原料、方法、环境等各种复杂因素的影响,缺一不可。因此,建成一条稳定的产线通常要经历长时间的测试调试和技术沉淀。”何中林对第一财经记者称。
他给记者简单算了一笔账:目前带动锂电材料崛起的是下游的动力电池,而动力电池的验证周期通常就要一年半。电池每充放一次电就是一次循环,能循环多少次构成了电池的生命周期,这项数值必须依靠实测。动力电池通常要测2000个循环,按照每天8次循环计算,至少需要250天。考虑到测试中可能出现的变量,这项工作极少能在一年内结束。再如,正极属于电子材料,而非化工材料,对于厂房的空气湿度和粉尘浓度都有严格要求,不同地区的经验都不能共用。以某些企业宣称的投建年产50万吨磷酸铁锂生产线亿元现金。然而,等待一年多的时间验证,却不见得能供货,风险明显过大。
“如果少量投资建设产线,难以进入主流。如果大量投产,又很可能荒废。这是每个企业在入局时都会面临的两难选择。通常来说,行业内的做法是先建一个试验线,把产品验证了,做一些技改,再去扩产。我们从派能科技收购完融通高科的前身企业后,先经历了6年的技术积累,后来自己入主管理整机厂又花了6年时间,总计12年的技术沉淀累积到工艺和厂房设计里面,这才有了当前规模。”何中林说。
对于堪堪入局的跨界者而言,有了工厂不意味着能做出好产品,如何“站住脚跟”是不得不直面的生存考题。对于行业头部的资深玩家而言,有好产品不意味着就有广阔的市场和销量,如何在产能过剩的阴影中“活下去”,这个考验已经在路上了。
高工产业研究院的数据显示,主要锂电池材料到2025年的产能规划已全部过剩。负极材料到2025年的规划总产能相当于当年预计需求的5倍,磷酸铁锂为4倍,电解液、铜箔等均是2倍多,隔膜约1.5倍。
其实,这种隐忧在今年的行情中已有体现。今年前10个月,锂电材料中仅碳酸锂、硫酸镍价格上涨;6微米铜箔价格跌了20%。由于锂电材料每一个细分赛道都挤进了大量新公司,但下游电池厂集中度却越来越高,因此订单的竞争更加激烈。
张金惠认为,像过去的很多行业一样,这种大量竞争带来的“内卷”“杀毛利率”将从今年起持续下去。但他认为,产能过剩的问题应该不会像远期数据上体现得那么严重。“理论上说,目前国内规划的动力电池基本能够达到5000GWh,但这只是停留在PPT层面。就实际而言,每GWh电池投资约在3亿~4亿元,考验的是大家的融资能力,不能完全按照规划去计算实际产能。”
“全产业链都在为碳酸锂打工,为锂矿打工,这种利益分配不均才是当前最大的问题。而这个问题主要是缘于我国锂矿资源的欠缺,在短期内几乎是无解的。”张金惠说。
既然碳酸锂的价格飙涨,众多厂商于是开始思考:与其采购从海外矿区出产的高价原材料,不如好好回收利用现有国内市场上的电池资源。一方面,能够节约原材料成本,促进新能源行业的可持续发展;另一方面,能够加强环境保护,降低电池产品全生命周期的碳排放。
中国物资再生协会副会长高延莉告诉记者,目前我国的锂电池回收产业仍处于起步阶段。近几年,市场上出现了很多废旧电池回收利用的服务网点和企业,其中80%左右的电池源于报废或者故障的汽车电池,应用于储能电站等场景。尽管从资源节约的角度而言,发展梯次利用动力电池作用明显,但实际运行的过程中暴露出很多问题。
“因为这些电池本身就是电容量不足被淘汰下来的,所以他们向电站输入剩余电量的时候,好比一滴一滴水流入大海,甚至输不进去就被退回来了。同时,还滋生了生产、消费等方面的不安定因素。所以,当前政策一直强调要做好筛选和安全评估。但是,如果完全按照规范要求,必要时更换电池包里的组件,这又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。”高延莉说。
高延莉认为,目前梯次利用动力电池产业漏洞的重要原因是,数年前新能源汽车动力电池的行业经验不足、规范缺位,导致源头电池质量参差不齐,从而需要付出较高成本进行检测和改造。这一情况将会伴随动力电池规范不断细化,以及电池研发技术进步而得到改善。现阶段,企业可以针对动力电池进行资源回收,包括提炼其中的贵金属,以充分发挥其利用价值。
动力电池回收也是何中林看好的投资方向。“未来五年,我认为是铁锂动力电池回收的高峰期。目前动力电池行业很多人的做法是回收拆解三元电池提炼贵金属,磷酸铁锂电池实际上没什么人回收,因为大概率是赔钱的。我们要做的就是回收磷酸铁锂,逆反应生成碳酸锂及其他物质,通过深度研发进行全物质回收循环利用。只要发展出了成熟的循环经济产业园,国内锂矿资源的短缺就不再会困扰锂电上下游产业链。”
不过,这片充满吸引力的蓝海市场也面临诸多挑战,其中最大的风险是碳酸锂价格暴跌。
对此,何中林表示,以目前的投资成本测算,只要碳酸锂的价格不跌破10万元/吨,动力电池回收生意基本就有利可图。结合现阶段的动力电池需求情况和南美的锂矿成本来看,跌穿地板价的可能性很小。即使偶然发生,一方面,上游原材料端会及时作出减产的反应,从而达到市场供需动态平衡;另一方面,国家可能会出台扶持政策,避免对行业造成毁灭性打击。
张金惠认为,动力电池从装机到退役存在5到8年的时间差,从前两年的销售情况来看,动力电池回收的蓝海市场到来预计还有3到6年的时间。当务之急是要建立一套规范的机制,让电池资源更高效、更安全地流转。他建议,国家可设立类似烟草专卖机制,让部分企业专营电池回收或是严格管理回收企业白名单资质,以形成电池回收产业闭环。
11月18日,工信部办公厅、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办公厅发布《关于做好锂离子电池产业链供应链协同稳定发展工作的通知》。文件提出,国内锂电产业链供应链阶段性供需失衡严重,部分中间产品及材料价格剧烈波动超出正常范围。部分环节产能盲目扩张,低质低价竞争时有发生。各地要坚持推动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更好结合,着力破除地方保护和区域割裂,共同建设高效规范、公平竞争、充分开放的全国锂电统一大市场。
厦门大学中国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长林伯强对第一财经表示,目前市场广泛看好新能源发展潜力,各地正在加速布局相关产业链,给出税收减免、财政补贴、土地优惠等一揽子综合政策。但是,这也容易滋长市场的不理性情绪。“如果降低甚至没有这些政策的吸引,企业会慎重考虑自身的抗风险能力,按照市场规律优胜劣汰,这更有利于营造健康稳定的市场环境。今年年底,国家新能源汽车购置补贴政策面临取消的节点,这些产业激励政策是否延续也应酌情考虑。”